做人压根儿就很难

这阵子都全身投入为香港画家阿虫撰写一本半自传式的文本。不是给压力自己去写这本书，但在写作过程中的思考上，实在遇到很大的困扰，在珠海见到阿虫，给我很大的感觉，我真以为很真实、很感性、很坦白去写，就可以去完成这次任务，因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多事件、处境、感受与阿虫非常相近、相似和似曾相识。可是当安静下来，开始在电脑上撰写着一字一句，却一篇又一篇被自己按键盘删除又删除，问题不是写得好不好，而是我越写越发觉不了解阿虫，觉得记录的都是他的一些表面事件，其中好些事是我无法理解为何阿虫何以会说得出，而又做得到的。我甚至开始怀疑在他作品里提及到的哲理，和处事态度的真实性。既然，大家定位这本书是无所不谈有关阿虫的点滴，尤其是他的情怀与腼腆，所以要理清他心路和思绪的亮点是必要的。因此，我无法在不理解的状况下继续写下去。

于是，为了更深入一层去了解，和希望悟出阿虫的态度和精神，花了近两星期的时间，我又一次观看數年前以自传式拍摄他大半辈子事迹的电视特辑《情常在》、继而翻阅他从前的出版【无压空间】、【阿虫 创作 生活】……等、及后再仔细嘴嚼他一幅一幅的画作……，可是，不看还好，这一看，旧的问题没找到答案之余，新的疑问却又出现了。尤其是在2002年摄制《情常在》叙述的事故，竟然跟他2008年刚跟我在珠海聊的一席话的内容没半点差池，我感觉到的问题并不在有没有差池的点子上，而是相差六年的时间，似乎再没有新的际遇，或值得他一提的事故，又或许是不是他有不愿意说的情况呢！？如果是前者，是不是代表阿虫的思路已滞留不进呢？后者的话，一直被认同坦率直言的他，是否已露出商业包装性的马脚呢！？但先撇开以上的疑点和问题，去记录他的往事事迹是绝对没问题的，但写出来的内容，只不过是《情常在》的文字版本，既没有新的事故，也没有进一步的元素注入，更遑论要理清他心路和思绪的亮点，更是完全违背了这次出版的动机。但是，在在出版时间表上要完成这本书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接近，我总得找出一个方向开始，甚至是完成。

我改了MSN的签名为“阿虫上脑，生人勿近“，我开始迷信人家所说的，只要你不断告诉自己，一百遍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自己不爱的人也真会变成爱。一千遍坚持说“我忘记、我忘记、我忘记、我忘记、我忘记………”，那忘不了的的事儿也终会忘掉。因此，我试着每分每秒想着阿虫、严以敬、阿虫、严以敬、阿虫、严以敬………………，重复播放着录音笔录下阿虫的说话，我开始从头在电脑前再写，果然脑袋里塞满了他的童年、政治漫画、远赴美国、回归香港……等等阿虫不同阶段的年代和画面，写着写着，尚算顺利完成了一篇有关他刚到美国的情况的文章，带着愉悦的心情重读和校对，看着看着，看毕整篇文章后，心里一沉，手已在键盘上按了“DELETE”(删除)”一键。之所以删除而不保留备档，是因为不让自己躲懒及后能翻出来从中修改。而删除原因，是这篇文章只不过重写了一次大家都看过、都知道的阿虫。但这一删除键按下后，该如何接写下去的思路变成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可以写下去。

脑袋里一片空白，却又是布满阿虫影子的感受实在难受，就好像爱一个人，又偏偏无从入手去接近他，忐忑的心情像内心注入千万蝼蚁。阿虫、严以敬、阿虫、严以敬、阿虫、严以敬………………，真是没招了，没法强迫自己写下去了，得停下来了！然后，跟自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我忘记、我忘记、我忘记、我忘记、我忘记………”，先要暂时忘记这次的任务，得呼吸一下了！

关上电脑，洗了一个热水澡。走进厨房，冲了一杯热咖啡。

打开电视，坐在沙发给自己的脑袋好好休息，电视上北京四套正播放着连续剧《想爱都难》两集连播的第一和第二集，剧情是关于两个中年人，说及在除夕夜，贫穷编辑男主角的太太在煎熬多时的癌症下，终于死在病床。富家太太女主角的丈夫因车祸变成植物人趟在医院，说的都是很老套，很平凡，却的确很可能发生的事故，但主要的是，在荧幕的镜头、配乐和演员的演绎下，我看着看着，就跟随着剧情的悲怆、剧中人的无奈、世事的无常，涌出了感伤的眼泪，但当眼泪还没干下来，第二集已播放完毕。不知道为何，一种莫名失落感觉顿时冒起，得不及待想要知道贫穷编辑和富家太太往后的人生道路是怎么走下去。看看壁钟刚过十点，趁影视店还没关门，立马跑出门到店里买了全套三十集的HDVD。

回到家里，从头看三十集叙述这对中年人的事迹，中途无法自控断看，期间手机响起也没有接听，竟然三十小时不眠不休的一气呵成专注看完。我不敢说这连续剧有多精彩，但的的确确在三十小时内，因为故事主人公的际遇，带动我反复地哭和笑不下数十次，哭是感同身受的哭、笑是俨如自身的会心微笑。纵然不是初次因看故事而流泪，但这一次，是从前没有过的经验，感触到的不是因为故事本身的发展，而是人物每个情节的处境和情绪，让我活灵活现，真真实实看到的是；人生中必然的许多渴望与挫折，压力与喜悦。看到的尽是似曾相识的困难、失意、无奈、失落、矛盾、苦衷、委屈、倔强、固执、不幸、无辜、无助、屈服、挣扎、被奚落、被误解…………等等等等的情况。再看到的是剧中男女主角如何以释怀的态度去面对，事件却仍然是没完没了的发生。也许人生，再悲哀难耐莫过如此。三十小时的连续剧，仿佛似是自己经历了的一个阶段，是一次能看到结局的经历。我趟在床上，不断还想着刚发生的这次经历，但想想真实中的自己，不能看到结局的未来际遇又会是如何？似乎有点信心，也有点心寒……想着想着，才感到疲累了。想着想着，就入睡了。

一觉醒来，窗外的阳光直射到屋里，室内显得特别平静，前數十小时劳累的思考一扫而空，有种雨过天晴的感觉。乍眼看到床头桌上放着阿虫的【无压空间】，让我突然明白了我对阿虫的疑惑，让我突然理解了每个人生要走的路都是一样的，只要是活着，所遇到的事儿，不管是甜酸苦辣、也尽管是快乐与喜悦，都是自身没法去阻止或能留住它的，阿虫也不会是例外，阿虫也会遇到难处。其实许多年前，自己也曾写过如下一番台词：

“做人压根儿就很难，难就难在连自己也顾及不到。难就难在还要顾及身边太多的人和事。难就难在人人都怕难。”

但能写出来不代表能做得到，但阿虫给了大家答案，因为他做到了，答案是自《情常在》之后，他不是没有新的事故，也不是没有进一步的元素注入，而是他觉得没必要去提出来了。答案是阿虫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