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繹Y世代 集體回憶
文:李志榮 benlei.cw@hkej.com
「時間是老師,它會殺死學生。」正如這一刻坐在我身旁的青春少艾,隨著社會歷練,變得愈來愈成熟,但時間亦搶去昔日的活潑與稚氣。我和這位少艾正在太古坊欣賞舞台劇《大城小我》,樂韻油然揚起:「We were just too young to understand…..」,但舞台上十三位年輕人正在告訴我們,we are old enough to loss our soul。
初秋之時,日落黃昏,談集體回憶。 在《大城小我》演出之前,我請其中四位演員楊淑鈴(Charlotte)、陳筠而(筠而)、袁建雯(阿B)和梁業成(花生)跟我腦震盪,想一想代表我們這一代的物件。
「我會想黃箭、白箭,……..還有荔園掟香口膠,以及報紙檔賣香口膠的小膠盒,香口膠被取出來就不能放回去的那一個詭譎盒子。」
「卡通片吧﹗《叮噹》、《聖鬥士星矢》………..現在也沒有人說叮噹了,他們只懂多啦A夢。」
「《為食龍少爺》、《飛天少女豬士丁》……….還有《男兒當入樽》﹗當年看完卡通片會有一團火,例如你看完《男兒當入樽》會想打籃球。現在你總不會看完《寵物小精靈》就會和別人戰鬥吧﹗」
我神遊太虛,浮現一個「集體回憶」的畫面:在「香城」旁邊的「杏檀中學」操場上,「Chris Wong」正在仰望夜空,悠然地聽著《綠袖子》(Greensleeves)……那個時間我們一起坐在被稱作「會考試場」的樊籬裡等待著行刑,你還記得嗎?
80後共同故事
《大城小我》由彭秀慧(Kearen)執導,以十三位年輕演員的生活體驗為藍本。舞台上,十三位演員用空橩子去演繹屬於這一代人的「集體回憶」:排隊買動漫玩具與o靚模攬枕,在Facebook上「偷」了別人的紅蘿蔔,在海旁通宵「隊啤」靜候會考放榜。
所謂「大城小我」,Kearen說「小我」可演繹成「小時候的我」。二十多歲就變緬懷過去?
然而,在這個劇變的城市,急速的生活節奏裡,十多年間有很多回憶己默默流走。「趁著忘記之前,趕快把它們記住。」Kearen說。
舞台劇當中會有幾幕獨腳戲,楊淑鈴(Charlotte)那一幕是關於深水埗維記架啡粉麵這間老店。戲中,Charlotte娓娓道來她小時候在這間粉麵店的經歷‧她以前每一天都會和媽媽光顧維記,她和侍應「表哥」亦熟稔。「我覺得裡面的人情味很珍貴。」長大後,她再度光顧,原本打算默默坐在一旁,但「表哥」依舊記得她。老店的人情味沒有隨時代而消失。
嘻哈背後
劇本其實反映著Kearen對城市的觀察:「這次在太古坊演出,我四處觀察,在這商廈群當中走著,我對附近的路人有兩個印象。第一,他們走得很快;第二,他們好像沒有靈魂似的。城市中很多人每日埋首工作,生洞充斥著工作,不知道為了什麼而生活。」我猛然點頭,看表演當日正值「鬼門關」最後一日(那天是農曆七月卅日),黃昏在太古坊走著,逆著人流方向前進到ArtisTree看表演,千百個疲勞的驅殼在身旁擦過……我終於明白,「逃出鬼門關」的感覺是怎樣。
Kearen說「小我」除了形容「小時候的我」,還可以演繹為「小角色的故事」。我們都是大城市裡的小角色,但每一個小角色都有他們的故事。
除了華仔、o靚妹仔和K仔,十三位演員的「共同故事」就是對生活感到迷惘。他們大都是職場世界的菜鳥或是成年世界的候選人,他們都是徘徊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才剛剛把一隻腳伸進營營役役的泥沼之中,卻又未能徹底忘卻青蔥歲月的自由空氣。
筠而在排練沒多久就辭去離誌社的工作,阿B還在為她的戲劇之路而努力,花生在戲劇之路遇上阻滯,索性離開香港到澳洲流浪一年。
訪問期間Charlotte想起一段與母親的對話,認為這是兩代人之間最大的分別:「有一天在小巴上,我和母親提到我想轉行,做與戲劇有關的工作。她回應:『有份穩定的工作,還要什麼?』我答工作不只是為錢。她卻反問我:『做嘢唔係為錢,唔通為理想呀?』我暗自不忿,若工作為理想有錯嗎?」
阿B道:「很多時上一輩的人都是說先養好你自己,找一筆錢,然後想怎樣也沒有所謂。但我們總會在畢業之時找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然後在一段日子之後,發現連找一份工都那麼難,於是向現實妥協,姑且接受面前的工作。但日積月累的不滿漸漸又會提醒自己找一份理想工作的願望。我們就是一直活在這種矛盾之中。」
Kearen觀察到這一班演員當中,有很多人都面對著同一條問題:自己未來的路應該怎樣走。「很多時候他們需要指導,但什麼指導才是正確呢?他們並不知道。父母跟他們說能賺到錢的就是好工,但另一方面又有人跟他們說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才有意義。年輕人在嘻哈玩樂之餘,其實都面對著『選擇』。」
舞台力量
將生命作為祭品為生存奉獻,是每一代共有的宗教儀式。幸運地,這一代人有愈來愈多的空間及反思,將自己帶離死朝同,免得將自己「loop死」。透過《大城小我》,除了觀眾得到共鳴之外,其實也是一個好機會讓十三位演員去梳理人生。
筠而的獨腳戲描述她在工作上遇到的不快,這是現實生活的寫照。她本身對自己工作的喜惡也有猶疑,但參與演出後,辭職的念頭變得更堅定。「這次演出提醒了自己什麼才是最重要,開始時會顧慮辭職後會失去什麼,但現在我肯定快樂的重要性。我逼自己下定決心,辭職並投入劇場演出。」
花生的獨腳戲則是關於他的祖母。演出幾日後,他將會參加工作假莆計劃到澳洲流浪一年。在這離別之際,他的腦海裡掂記著年老的祖母。「一年後,我第一個回港的晚上,一定會到祖母定吃她親手煮的晚飯。第二天,一定陪祖母到制市買餸。」說罷這段獨白後,他忍不住在台上抽泣。
「在台上,我們會說出平時不會說的話。一班男人總不會突然思索人生,你也不會突然向祖母拋出一句『我愛你』吧﹗」花生談到。
Kearen亦有叫他們拿一些「珍藏」在演出場地展出,珍藏背後都有演員自己的故事。這些珍藏放在劇場入口處,將漆黑的通道打造成時光隧道,讓《大城小我》的故事更加有血有肉。
阿B展覽的是爸爸的傻瓜機,她小時候爸爸經常拿來拍全家幅的相機。花生展覽的,就是沖曬後的家庭照。「自從數碼相機面世後,我們也久違了曬相過程當中的等待與期盼。」筠而展覽的,則是中學時代同學的留言。
演出完畢,經過時光隧道,身旁的少艾在展覽箱中赫然發現自己的筆迹。她和筠而是舊同學‧她們相認,扭作一團,歡天喜地。久違了的活潑與稚氣重新展現,中學的回憶把她的靈魂喚回來,這是她整天最開心的一刻。
回到定中,新聞報道臼井儀人墮崖身亡,《蠟筆小新》從此成絕響,又一個80後集體回憶從世上消失。
我擱筆抬頭,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思考自己的「大城小我」故事。
趁著忘記之前,趕快把它們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