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演员因职业关系,浸濡在方言世界中。方言开拓的商业新世界能有多大?戏外的观众又能通过娱乐作品重返80年代之前的方言大世界吗?
记者:洪慧敏
本地舞台剧演员刘俊葳为舞台剧《李大傻》苦练广东话,让观众仿佛回到当年的方言世界。
小时候用收音机听他讲古,长大后在舞台上搬演他的人生。两个年代的人,因一部舞台剧,世界再次相连。
本地舞台剧演员刘俊葳对讲古大师李大傻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他只知道李大傻是本地著名的讲古大师,在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期间以粤语说了无数精彩的故事。他的故事成了那一代人的回忆,也因80年代推行的“讲华语运动”和电视的普及化而画上休止符。
李大傻在1989年因心脏病逝世。18年后,也就是2007年,本地的TOY肥料厂剧团将他的事迹搬上舞台。在《李大傻》一剧中扮演男主角的正是刘俊葳。
现年37岁的刘俊葳曾经接受本地剧场前辈郭宝崑的教导,也曾在实践表演艺术学院里进修。他去过多国表演,演出也得到不少提名和奖项,包括今年《海峡时报》“生活!戏剧奖”的最佳男配角奖。为了这次的演出,刘俊葳试图寻找李大傻的资料,但他在当时的媒体报道里看不出李大傻的内心世界。有些报道只是说李大傻是某某文艺活动的主持人罢了。刘俊葳说,要人家信服他就是李大傻,他就得去挖掘一些精神面貌上的东西,找到共同点,消化后再吐纳出来。
刘俊葳和李大傻两人同样属牛,同样原则性很强,同样喜欢中文和中文历史。但他们之间却有一个最根本的不同:刘俊葳不是广东人,广东话不灵光。
属潮州籍贯的刘俊葳说:“当时接《李大傻》时,最好笑的是,我以为只是讲古的部分用到广东话,结果从头到尾,我的台词全部都是用广东话。”
接下《李大傻》时,刘俊葳已在香港发展两年,但他说的广东话就像大陆人说的那样,有一种外地口音,在运用词汇上也不够自如。刘俊葳说:“因为在讲古的部分,你要掌握那个语言,你才能够进入那个人物的心态,把它说出来等等。所以有它一定的难度。”
方言世界变小 要了解上一代人的世界,就必须越过语言障碍。障碍不在于某一种语言中的演变,而在于整个语言环境已经改变了。在李大傻生活的年代,方言是华族家庭的主要用语,1957年的人口普查显示,平均每100个华人中只有一个人在家说华语。而在刘俊葳的时代,华语已变成45.2% 华族家庭的首要用语。本地方言的世界已经变小了。
身处讲华语运动和社会的变化当中,使刘俊葳精通中英语,也会说福建话、潮州话和海南话(他母亲是海南人)。但要用还未掌握得很好的广东话去表演,还得先经过一番努力。
当然,刘俊葳也有军师。李大傻的学生李瑞霞会特地纠正他在发音和语气上的错误。刘俊葳在香港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当时到新加坡度假,也成了他的专属广东话老师。约三个星期里,朋友几乎每一天帮他纠正。“我会叫她帮我先录音,然后就先听,然后从节奏上,音律上去催眠自己。”
而刘俊葳最终克服了语言障碍。TOY肥料厂剧团的艺术总监吴文德(39岁)说,观众看《李大傻》,没有发现刘俊葳不是广东人。
方言恨少,所以缅怀? 在新加坡,像《李大傻》那样以方言为主的舞台剧比较少。吴文德解释道:“有两种情况才有方言,一个是关于讲方言的人士,像我们有一部叫《剃头刀》(英语和方言),关于一个福建名伶,所以需要用到福州话来表现。李大傻是粤剧讲古大师,所以需要粤剧,所以说是剧情所需。那如果是正规的华语话剧,我们很少用到方言。”
问他方言在一出剧里的作用,吴文德顿了一会儿,说:“当一部戏有方言的时候,通常它会突然间就感觉很本土化,很亲民,而且马上有实在的、回到了早期70年代之前的那种感觉。”
本地的方言舞台剧不多,但舞台剧导演吴文德觉得,方言出现时会让观众更感实在。(摄影:洪慧敏)
他甚至怀疑,是否因为方言现在不常听到,所以人们比较缅怀。“我们觉得新加坡人是满怀念福建话的。不单只是福建话啦,我们的粤语、潮州话、海南话也是很精彩。只是说我们先开始做一些采用多一点方言的戏,明年开始。”
访问吴文德是在2010年。今年TOY肥料厂剧团会在4月上演舞台剧《881》。从电影荧幕搬上舞台,剧场版的《881》会呈献大量的福建歌,对白也有一半是福建话。
吴文德透露,当初的《剃头刀》较受欢迎,《李大傻》的票房则中等。曾经,他还想过以广东话上演一出关于牛车水的舞台剧,但最后没落实。“通常都会有一些想法,后来不一定能进行。”
方言的商业新世界? 方言似乎在电影和剧场里找回属于它的世界。好几部加入方言的娱乐作品票房都不错。例如:梁智强导的电影《钱不够用》票房破500万,续集《钱不够用2》破400万。陈子谦的《881》破300万,今年上演的贺岁片《大世界》票房也突破了200万。
2000年,艺联剧团上演本地首出潮语剧《七十二家房客》。团员林仰忠说,那部剧有赞助,票房也不错,所以变成剧团有史以来比较风光的一套戏。
但有本地学者认为,尽管方言话剧、电影和歌曲多火红,也不能赋予方言新的生命力。从事剧场活动的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柯思仁认为,语言需要一个生态环境,语言的使用不是某一种事物流行就能带动的。他觉得可以做一些努力,但长久还是要看方言有没有一个大环境。“如果没有这大环境的的话,最多是一点涟漪,过后就消失了。”
至于娱乐作品里出现的方言,柯思仁提出,把方言加在歌曲和电影里,不是为了推广方言,而是为了制造某一种商业效果。“整体上来讲,方言不是主角,(方言)只是让它(作品)有更多色彩的一种元素罢了。”
柯思仁说,像《881》会成功,方言只是众多因素之一。他认为一部电影会成功,每一个环节都是重要的。
虽然如此,本地影艺作品里的方言仍被许多人视为有经济效益。但若年轻人都不谙方言,以后说方言的角色由谁担纲?
今年的本土贺岁电影《大世界》含有大量方言对白,就形成一个有趣的个案。《联合早报》的影艺版报道该电影的记者会时,标题就定为“拍《大世界》艺人被方言打败”。
报道里提到各艺人说方言对白的困难。例如海南人王禄江饰演一名海南籍贯的厨房助手,但有时得在片场打电话问母亲一些海南话的发音;潮州籍贯的洪乙心为了录独白,得临时恶补潮州话;潮州籍贯的周初明得“大秀福建快板,结果也吃螺丝”。
另一边厢,当吴文德被问到会讲方言的演员好不好找时,他马上接话说:“好的演员都是死背(台词)的。我们根本就不一定要会啊。如果我是好演员的话,你要我讲法语都可以。”
但若两个演员都一样好,他会选择那名会说方言的,因为“当然希望方便一点”。
照理说,懂多一种语言就能跟更多人沟通。全球有6700万人说广东话,大多聚集在广州、香港、澳门和马来西亚北部。闽南市场(包含福建和台湾等地)有4600万人,客家市场将近3000万人,遍布中国南部的几个省份、台湾和新马一带。方言的世界其实大得很。但说北方话或者华语的,有约9亿人。比较起来,方言的世界又显得小了。
以商业利益作为学方言的理由,在本地社会学专家郭振羽教授看来,是“很牵强”的。他认为什么事物有功能,人们自然有动力去学,这没什么不好。“但老是谈论你要去干这个就去学这个,那就不用说,因为我去了我就要学,我不去我就不学。”
闯入方言世界,扩大事业舞台 刘俊葳当初为开拓事业新平台而勇闯香港时,也想到会有语言障碍,得学广东话。但他心想一定要克服障碍。“就好像亚洲演员在欧洲,在美国,要占有一席之位的话,你的英文程度也要好。大陆演员要在其他国家,包括美国(发展),他的英文也要好啊。”刘俊葳这么认为。
在香港发展的那段时间里,他担任过剧场监制、演员,也开班教戏剧。一开始广东话不流利,就在广东话中掺杂华语,再不行就用华语慢慢地说。当然他也闹了许多广东话的笑话,例如把广东话的“沟通”说成男性器官。但他讲得不对时,剧场同事和学生们都会纠正他。就在这么一个大环境里,刘俊葳的广东话日渐进步。
他第一次在香港用广东话演出,是在2006年的舞台剧《十二怒汉》里。饰演的是一个来自外省的陪审员,因此广东话可以讲得不纯。之后他也接了好几个角色,都有用到广东话。
五年来浸濡在广东话环境里,刘俊葳已可以用广东话直接思考,无需再经翻译。虽然他当初看到剧本里的方言字时,会因每个人要等他念完而压力大。“但是至少在另外的程度上,我有信心的是,我能把台词背后的内容,通过一个我不是很熟悉的语言,还能说出来,而且是词达意。”
香港的广东话环境也让刘俊葳对遣词用句和与人沟通时的思考过程更加清晰。他说,正因为不是广东人,所以在翻译过程中,必须在认知上很清楚对方的意思,并很清晰地用广东话回应。“它影响了我,影响到在分析剧本上,或者是在表达台词上,那个层次比较不一样。”
如今,习惯了讲广东话的刘俊葳已把事业重心移回新加坡。访问隔日,正是他当上883 JIA FM电台DJ的第一天。访问结束后,他有感而发:“糟糕,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讲到一半,不小心讲出广东话?”
现在距离《李大傻》落幕已有四年了。当年顺利演出“李大傻”一角的刘俊葳已克服了方言障碍,并在异地扩大了事业舞台。
今年1月,星霖电影董事经理文树森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将开拍一部关于电台的电影,届时也会把李大傻的故事搬上银幕。
在李大傻的时代里,方言的世界本来很大,却逐渐变小。虽然他的故事一再被搬演,但观众还会重返当年的方言大世界吗?
李大傻的故事一再被搬演,观众又是否能借此重返当年的方言大世界呢?(照片由刘俊葳提供)
Actor, Director, Acting Coach, Voice talent.